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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  《詩經》中最美的相思:尋找一個不存在的戀人丨周末讀詩

        時間:2023-06-17 13:57:14    來源:新京報    

        思念的滋味


        (資料圖片)

        像一壺酒,一味藥

        像遍野的暮色

        環繞的空氣,或溺水

        幽階一夜苔生

        世界是一座空屋子

        外面下雨,里面也下雨

        我記得我曾

        這樣思念過你

        你早已遠去

        也許從未存在

        唯有相思

        像此刻的風在吹

        三書《相思》

        《子衿》

        你不會回來了,我還在等

        林風眠《仕女圖》

        《詩經·鄭風·子衿》

        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縱我不往,子寧不嗣音?

        青青子佩,悠悠我思。縱我不往,子寧不來?

        挑兮達兮,在城闕兮。一日不見,如三月兮!

        我說這是一首情詩,應該沒有人反對吧,本來所有詩都是情詩。誰說情詩只能關乎戀情,難道就不能是友情、親情,或者師生之情?這些感情涇渭分明嗎,不能有所重疊嗎?

        關于《子衿》的詩旨,宋代以前,皆持《毛詩序》“刺學校廢”一說,此說有其歷史依據,不過論詩旨每冠以“刺”字,實在太刺眼,有違詩人的溫柔敦厚。唐代孔穎達《毛詩正義》認為,《左傳》襄公三十一年,鄭人游于鄉校,以論執政,明謂子產曰毀鄉校。鄭國衰亂,不修學校,學士分散,或去或留,此是詩作的社會背景,但社會背景又意味著什么呢?背景不等于內容,你可以在同一背景下,看見不同的人,不同的風景,寫不同的詩。

        “青青子衿”,子,是對男子的美稱,由此可知,這首詩的說話對象是一位男子,衿是衣服的交領,青色衣領是周代讀書人的校服,那么這位男子確是一位學士。

        以特別的服飾顏色,寄托情思,指代思念的人,漢詩的這一抒情傳統,或許就源于此詩。五代牛希濟詞《生查子》(春山煙欲收)末二句:“記得綠羅裙,處處憐芳草。”他愛看她穿綠羅裙的樣子,離別那天清早,她羅裙的綠真叫他傷心,走到哪里見到芳草都要憐惜。更進一步,他心中有綠,出門處處見芳草。

        林風眠《仕女圖》。

        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”作為一個現代讀者,如此悠深的感情,我會自然覺得是戀情,若是師友或同學之間,似乎太夸張了,當然并非不可能,在古代,男性朋友之間也喜歡表白。“縱我不往,子寧不嗣音?”這經常發生在朋友之間,你沒去找對方,對方也不聯系你,其實也不必問了,不聯系就是不想聯系。若在戀人之間,另當別論,或是愛弛情衰,或是無奈,一切不言而喻。

        “刺學校廢”,也說得通,宋代歐陽修《詩本義》、蘇轍《詩集傳》俱從此說。朱熹的《詩集傳》獨樹一幟,主“淫奔說”,后來學者多有從之者,但直至清代,仍有不少人捍衛“刺學校廢”。

        假如詩會自己說話,爭論便可以止矣。詩會自己說話嗎?這就像新聞業主張的“用事實說話”,事實說的就是真話嗎?你看見的事實,不等于我看見的事實,還有,事實是指冰山露出水面的那部分嗎?恐怕沒有比事實更善于說謊的了。

        詩究竟說了什么,在于你會不會聆聽,如果選擇性地去聽,你聽到的只是你想聽到的。我相信,詩歌只會顯現給天真的人。

        《子衿》前兩章,似乎更像師友之情,因為青青子衿。假如我所任教的學校關門了,學生被遣散,留下我一個人在這空地方,我也會是這種心情,假如學生平日穿校服,我會思念穿校服的他們,甚至只是思念他們的校服。曹操的《短歌行》引“青青子衿,悠悠我心。但為君故,沉吟至今”,寫的就是求賢盼友。

        朱熹批《子衿》為“淫奔之詩”,即戀情詩,原因在第三章:“挑兮達兮,在城闕兮。一日不見,如三月兮。”師友之情不至于此,這般熾烈的只有戀情。雖然知道無可挽回,我還是會等在這里,等你回來,等你的消息。

        《關雎》

        思念一個虛擬的佳偶

        林風眠《仕女圖》

        《詩經·周南·關雎》

        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

        參差荇菜,左右流之。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。

        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,輾轉反側。

        參差荇菜,左右采之。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。

        參差荇菜,左右芼之。窈窕淑女,鐘鼓樂之。

        此三百篇開卷第一首也。不論編者是誰,孔子或其他人,將《關雎》置于卷首,想必大有深意。關于詩旨,自從漢儒說“后妃之德”,這首原本明白的天真之歌,被經學家各種穿鑿附會,障得云里霧里,求之愈深,失之彌遠。

        《關雎》一詩,用今天的普通話讀不太押韻(古音是押韻的),即便如此,也依然很美。詩旨就是相思,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,編者的深意其實也不深,正所謂道不遠人。這首詩寫相思,思念的是一位虛擬的理想配偶,她尚未現身,但已被看見被呼喚,詩人寫出、也唱出了那種“悠哉悠哉,輾轉反側”的滋味。

        向來通行本采用毛詩的分法,以為五章,章四句,本文采用顧隨先生的分法,以為三章,首章四句,后二章各八句。章乃樂章,三個樂章,類似西方古典音樂的協奏曲、交響曲,前后樂章較快,第二樂章是慢板,三樂章并置,形成快-慢-快的曲式,正如詩中大海般洶涌起伏的渴望。

        如果五個樂章,每章均四句,音樂感覺豈不太單調?樂曲的長短緩急,樂章時而平靜,時而升騰,時而低回不已,才能表現出相思的滋味。交響樂的方式,想必也是《關雎》被置于卷首的原因之一,因為這種曲式比國風里占大多數的、相當于流行歌曲的民間歌謠,更能體現“樂而不淫,哀而不傷”。

        “關關雎鳩,在河之洲。”此是興,不是比,不是拿鳥來比人,畢竟人不是鳥,也不必學習鳥的配對。興,是不相干地相干著,語言上為了湊韻,為了唱出來響亮,此是民歌本色,《詩經》里反復出現在不同詩中的句式,例如“山有××,隰有××”,“日居月諸”,皆屬此類。

        淑女配君子當然完美,現實往往并非如此,詩中吟唱的,正是求不得的相思。玩味的是,“參差荇菜,左右流之”以及后面的疊唱,給人以世事飄忽難以把握的感覺,似乎不經意間擦肩而過。“求之不得,寤寐思服。悠哉悠哉,輾轉反側。”相思無處不在,無時或釋,如生如死,他被通宵懸在那里,如法國詩人艾呂雅的那句詩:“我把你造得同我的孤獨一樣大。”

        第三樂章在想象中飛揚,“窈窕淑女,琴瑟友之。”“窈窕淑女,鐘鼓樂之。”若得佳偶,將為她彈琴,為她鼓鐘,與她既親密,又相敬如賓。這真是極好的。

        《蒹葭》

        尋找一個不存在的戀人

        林風眠《仕女圖》

        《詩經·秦風·蒹葭》

        蒹葭蒼蒼,白露為霜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。

        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。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央。

        蒹葭萋萋,白露未晞。所謂伊人,在水之湄。

        溯洄從之,道阻且躋。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坻。

        蒹葭采采,白露未已。所謂伊人,在水之涘。

        溯洄從之,道阻且右。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沚。

        三百篇每一首都很美,如果非要問哪首最美,或者說起《詩經》,你第一個想到的是哪首詩,我想可能是《蒹葭》。王國維先生稱此篇“最得風人深致”,并說北宋晏殊《蝶戀花》下片的“昨夜西風凋碧樹,獨上高樓,望盡天涯路”,意頗近之,但一灑落,一悲壯耳。

        這段詞話不太好懂,以抽象論抽象,然而也只能如此,因為好詩本身拒絕被談論,更無法被概括,你能做的只有旁敲側擊,繞來繞去。《蒹葭》一詩,灑落,悠揚,婉轉,縹緲,神秘,不論用什么形容詞,我們做的都是趨近的努力。這首詩的美,如同詩中的伊人,叫你看不清,看不真,找不到,你懷疑她是否真的存在。

        蘆葦,白露,霜,河面,一片空茫的景象。“獨上高樓,望盡天涯路”,是一夜西風后的蒼涼。意境相近,都是秋天,人間忽然遙遠,歲月改變了方向。

        “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”,這句尤得風人之致,句式也很現代。在某個不存在的地方,有某個可能根本不存在的人,那位伊人,你只是聽說過她,從未有人見過她。

        “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。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央。”你上下求索,遍尋不得,疲憊不堪,想要放棄之時,驀然卻見她宛在水中央,那可望而不可即的那方。

        《詩經》中寫相思的詩很多,《蒹葭》最得風人深致,王國維的意思,我猜他是說,這首詩最能給人美麗但不真實的感覺,福樓拜不也說過嗎,藝術的首要品質和目的是給人以幻覺。

        思念一個不存在的人,這似乎很荒誕,似乎很悲哀,但不會比現實人生更荒誕和悲哀。在水一方,天涯路上,我們的靈魂在那里游蕩。相思使世界變得不重要,不真實,無意義,真實的只有相思,你沿著河岸尋尋覓覓,空氣中寒意結集,大地一片白茫茫。

        撰文/三書

        編輯/張進 宮子

        校對/趙琳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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